科学与艺术的不解情缘

作者/出处:   日期:2005-10-09


 

 

    

新世纪伊始,在清华大学建校90周年校庆之际,由李政道教授、吴冠中教授等倡导,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承办的“艺术与科学”国际作品展暨学术研讨会在中国美术馆隆重举办,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也引起了许多科技界和艺术界人士的关注,促使人们进一步去思考科学与艺术的本质是什么?他们的共性及其区别何在?为什么随着社会的分工,科学与艺术出现疏离,而现代社会的发展,又呼唤科学与艺术的携手融合,共同回归精神家园?这里有对科学理性的发问,也有对艺术审美的探源,以及对科学与美的哲学的沉思。对上述问题的探讨将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本文将尝试从科学与艺术的疏离与融合,对美的本质追求的启示,以及科学理性的美学价值是科学创造的重要动力这三个方面,做一点初涉者的粗浅讨论,以就教于读者,并和年轻的朋友们交流。
  从疏离到融合的科学与艺术
  科学与艺术,求知与审美,原本是不可分割的,如同李政道教授所说的“它们共同的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追求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英国博物学家赫胥黎曾在《科学与艺术》中形象地比喻说:“它们是自然这块奖章的正面和反面,它的一面以感情来表达事物的永恒的秩序;另一面,则以思想的形式来表达事物的永恒的秩序。”
  分工是社会的进步,然而分工又使科学与艺术异途而行,艺术在追求审美中并不在意自然的客观规律,科学在追求客观规律时,往往舍弃事物的丰富性,而忽视孕育其中的审美情趣。
  欧洲的文艺复兴和1543年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发表,标志着近代艺术与科学的诞生。达·芬奇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而开普勒则捧着哥白尼的书赞道:“我以难以相信的欢乐心情去欣赏它的美。”墨菲评论说:“它从逻辑上看和从艺术上看都是完美无缺的。”
  从伽利略起建立了严密的科学实验方法,使自然科学迈出了从实验观察到理性推理和预测的关键性转变。17世纪末牛顿力学的成功,使机械论的自然观统治了社会,强化了科学作为理性工具可以用抽象的概念取代人的感性经验,科学成为统治人的意志的体现。同时,人本主义的出现,对机械论的自然观和唯理主义进行了质疑。
  近代,人类对科学技术倾注了巨大的热情,科学技术也使人类摆脱了愚昧贫困,加深了人们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正如恩格斯说的“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但马克思也看到了“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烁。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这就是说尽管科学无所不能,可以给人类带来巨大的利益,但不一定会给人类带来幸福与美。科学发展的结果,使人类摆脱自然的控制而获得解放,同时也向自己对立面的方向转化,使人成为人化自然的奴仆,科学成为与人相对立的异己的力量,这就是科学的异化,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人的异化。
  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城市中林立的高楼大厦,使人失去了自然环境与自然本性,与自然界相分离。现代化的物质生产与知识生产,使人依附于机器与网络,使人与人间的亲情淡薄,造成人与人及人与社会的分离。财富的快速增长和对财富的追求,成为时代英雄的新象征,造成人的精神世界的贫乏。社会的商品化、市场化和人的功利化价值观的突显,使人丧失理想追求和精神家园,使人与自我分离。
   而审美在人类生活中却扮演了回归精神家园的角色,它呼唤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人文精神的与科学理性的融汇。北京大学的叶朗教授曾讲过,由于异化的现象出现“人和大地分开,人和自己的创造物分裂,因而人在精神上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漂泊者,精神上极其孤独。所以人的一生始终存在的愿望就是回归故乡——寻找一个精神家园。哲学也好,诗歌也好,都是人类返归家园的渴望。”如马致远的词“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亦如李白的诗“何处是归程,长亭复短亭。”道出了游子的思乡深情。也许这就是今天人们倡导科学与艺术结合的时代因缘吧!
  科学与艺术有哪些异同
  广义地讲科学与艺术追求的价值目标都可以归结为真、善、美,真是理性价值,善是意志价值,美是情感价值。它是人所追求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是人追求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自身心灵和谐的一种境界。
  科学与艺术都具有把握和反映世界的功能,它们都是人类精神的创造物,在这一点上具有共性。但是它们把握世界的方式和追求的目标又是不同的。
  科学是用“理性方式”来把握世界,而艺术则用“审美方式”把握世界。前者创造的是概念世界,后者创造的是形象世界。科学是用概念的逻辑体系来表述客观世界的运动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并可以用逻辑论证的方法和实验的方法,由人们加以认证,具有普遍性、必然性,是客观事物规律性的反映。
  艺术要表达的是个体的审美体验,有鲜明的个性,它用艺术的形象,把历史与生活的真实与艺术家再现的历史与生活的内心情感统一起来,激发人们的美感,弘扬更典型、更普遍、更理想的价值追求。
  从认知的过程来看,科学是一种理性的提升,保持科学认识特有的严谨、冷静、客观性与真实性。艺术则是一种情感的提升,包容了个人的人生体验,在对物质与精神世界的领悟中,通过情景交融的艺术创造,展现个人的才华与魅力。
  在科学家和艺术家从事创造的过程中,无论是用理性方式把握世界,还是用审美方式把握世界,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在人的身上实现着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创造的主体都有强烈的求知和审美的欲望,在求索中会产生起于惊异的原始骚动,科学借助艺术的想象力可以突破固有的思维框架,实现概念的跳跃。艺术借助科学的幻想和理性可以突破感性的直觉,实现情感的跳跃。使艺术家的激情与科学家的理念合和为一,拓展出自然、人生和心灵世界的新空间,如同“庄周梦蝶”中出现的境界一样。
  科学和艺术从异途而走,到今天又殊途同归,是历史进步的必然。科学史家萨顿曾将真、善、美所对应的科学、宗教与艺术比喻为一个三棱塔的三个面,他说:“当人们站在塔的不同侧面的底部时,他们之间相距很远,但当他们爬到塔的高处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近多了。”人类的文明是一个不断攀升的高塔,过去科学与艺术之所以相距甚远,是因为我们站位不够高远的原因。而对那些有艺术修养的科学家和有科学修养的艺术家来讲,科学与艺术在他们身上是融为一体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这个世界可以由乐谱组成,也可以由数学公式组成。
  对美的本质追求的启示
  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先秦时期的孔子、孟子、老子、庄子与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等先哲,已经开始了对美的追问,他们探寻美的本质,希望知道各种美的事物成为美的原因是什么?两千多年来无数哲学家,也包括许多科学家都对这一问题进行过深入思考,展开过争论,闪现了绵延不断的理性智慧的光芒,以及伴随于它的困惑和迷惘。从而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为艺术与科学的创造活动提供思想营养和动力源泉。
  中国的传统哲学,从先秦诸子到现代哲人,对美的探寻,大多从“天人合一”的整体宇宙观出发,追求“情景交融”,“知行合一”的境界,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及人自身心灵与物的和谐统一,达到对真、善、美的追求。这就是《周易》中所说的:“‘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这是超越功利的大美。
  《论语》纪录了孔子的美学思想,其基础就是具有博爱精神的“仁”。他的“里仁为美”强调艺术所激发的心理欲求,要与社会的伦理规范相协调,进而转变成为个人内在的心理要求,并把“尽善”、“尽美”作为美学的标准,成为伦理学美学的代表。
  孟子则更深刻地简述了美与善的内在一致性,认为善是审美的最高境界,在他提出的善、信、美中,“充实之谓美”表达了美是个体的内在追求,充实是仁义等儒家的道德原则在人的实践中圆满实现的结果。所以李泽厚评曰:美是“善在和它自身相统一的外在感性形式中的完满的实现。”
  老子和庄子的美学思想基础是“道”,认为“道”是一种无意识、无目的使自然界一切事物生生不灭,又合乎某种目的的力量,是一个不可言说,只能意会的概念。
  在中国第一部美学专著《乐记》中说:“大乐与天地同和”。《淮南子》说艺术创作是发于中而形于外,第一次提出了“形”与“神”的概念。两汉时期董仲舒提出美在于“仁”,美在于“和”。司马迁则说美在于“舒其愤”,显然是继承了屈原追求人格自由,憎恨人世黑暗,不与世俗妥协的美学思想,而不同于儒家美学中的“仁”与“和”。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佛教的潜入和玄学的盛行,思辨哲学有了很大的发展,对美学思想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嵇康提出了“声无哀乐论”,认为音韵的美与不美,不表示人的哀乐,只是一种自然的和谐。人之所以产生哀乐是因为人的审美情感的作用。陆机的《文赋》提出了文学创作中思与言的关系。“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画家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谢赫提出“骨法用笔”,而著名文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对后世文艺创作美学观有长远影响,而且首次提出了“风骨”这一审美概念。好的文艺作品要有“风”(即情感)和“骨”(即思想),从而“风骨”成为中国士大夫阶层追求的价值观之一。
  唐代佛教吸取儒道的思想,逐步本土化,形成了禅宗,禅宗以“心”为万物本源,强调人皆可以通过“顿悟”成佛,追求个体内在的精神解脱,寻找超越生死的至乐与至美的极乐世界,高扬了人的主体地位,影响了许多著名的诗人画家,如王维的“空灵”诗画,司空图“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妙论,甚至李白、苏轼的诗词也常有禅意,他们的作品“寓意于物”又“游于物之外”,尽情抒发内心的情感,实现人生的超越。禅宗美学的代表严羽的美学名著《沧浪诗话》中说得好,真正美的作品“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即只能“心会”,而不能“言及”,这是一种真正的审美境界。
  明清以来,袁宏道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王夫之则提出了“景生情,情生景”的“情景”说。
  近代,首先把西方美学思想介绍到中国,又传承中国美学思想的三个著名人物是梁启超、王国维和蔡元培。梁启超认为美和兴趣是“生活的原动力”,要陶养情感发挥人性中的美与善,淘汰恶与丑。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强调艺术的超功利性,它帮助人解脱痛苦与桎梏,追求人格的独立与自由,并且提出了著名的审美观中的“境界”说。蔡元培则提出“以美育代宗教”,倡导美育对人的情操的陶冶,以及美与艺术对社会改造的作用,使美育成为近代中国重要的教育理念之一。他们的美学观成为中国近代美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产生的先声。
  西方的美学思想发源于古希腊。毕达格拉斯、赫拉克利特等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数”,“美就是和谐”,而“和谐就是对立面的统一”,情感寓于审美的创造中。而第一个对美的本质提出哲学追问的则是柏拉图,他不问何物为美,而是问什么是美,或美是什么。即寻找独立于美的事物之外的普遍性的美是什么。但柏拉图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美是难的。”两千多年以后才有人指出这是一个假问题,但它在启发人的思路上却起了启蒙的作用。
  亚里斯多德虽然是柏拉图的学生,可他也没有直接回答“美是什么”这一无法回答的问题,只说一个美的事物,应是“秩序、匀称与明确”的一种“整一”,美又是一种善,因为善使人愉悦。他又认为艺术是对现实摹仿中的创造,用个别来揭示整体,陶冶情感,让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得到精神享受。他的《诗学》是西方第一部系统的美学著作。
  古罗马的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贺拉斯的《诗艺》及朗吉弩斯的《论崇高》上。他们提出了到生活中寻找艺术,以及“崇高”、“想象”和“寓教于乐”的概念。
  中世纪,大约有长达1000年的时间(公元五世纪至十四世纪)西方美学思想几乎没有什么发展。宗教处于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美学沦为神学的奴仆,上帝成为最高的美和一切美的最终根源。
  从十四世纪末到十六世纪,欧洲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过渡,出现了文艺复兴运动,伴随生产力的解放,人的思想、精神也获得一次大的解放。近代科学与启蒙哲学开始显现,人本主义的文艺创造空前活跃,对美学的思考也上升到更高的层次,美学从神学中解放出来向表现人性和自由转化,出现了像达·芬奇、米开朗基诺这样伟大的艺术家。
  十七世纪以来,从法国的理性主义美学,英国的经验主义美学,到德国的古典美学,经过几个世纪的相互借鉴与交融,形成了完整的西方美学体系,也表现出美学思想多元化的特征。如笛卡尔认为美就是“判断和对象之间的一种关系”,布瓦洛说:美只能从“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
  康德是德国古典哲学和古典美学的奠基者,他认为审美是一种判断力,具有“非功利性”,“共通性”及“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美是善的象征,是道德活动与认识活动的桥梁,其美学的代表作是《判断力批判》。
  黑格尔则在《美学》中说绝对精神或绝对理念是事物的本原,艺术、宗教、哲学是绝对理念的三种表达形式,美学就是“艺术哲学”,艺术的本质是美,而“美则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被称为美学之父的德国哲学家、美学家鲍姆嘉通在1750年出版的《美学》专著中,第一次提出人类的心理活动有知、情、意三个部分,知属于理性认识,由逻辑学研究,意属于道德活动,由伦理学研究,而情属于感性认识,却没有一门科学来研究,他认为美是感性认识的完善,主张建立一门新的学科来研究它,这就是美学,美学作为独立的学科由此开始。
  在这以后对美的本质的追问更加深入,自黑格尔提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之后,叔本华认为“美是意志的客体化”,弗洛伊德认为“美是欲望的升华”,克罗齐提出美是“直觉的成功”,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美就是生活”。海德格尔则说人生在世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中国美学家朱光潜也有名言“慢慢走,欣赏啊!”
  在现代中国也有关于美学本质的长期争论,有主观派美学,认为美是主体精神的产物,有客观派美学,认为美是客体的属性,有主客观统一派,认为应从主客观之间的关系来理解美的本质,有客观社会派,认为美是客体的社会属性,是在主客体相统一的社会实践中建立起来的。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提出了人类对世界的几种把握方式,除了生产劳动实践作为人的存在的基础以外,人以理性思维、宗教象征和艺术审美的方式把握世界,分别体现了真、善、美三种价值,这三种价值成为人的三种主体力量:理性、意志和情感。
  马克思主义认为美不能简单归结于主体的心理感受和客体的自然属性,美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社会实践是联系主体和客体的桥梁。人在社会实践中通过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活动,使客体被改造,转化成符合人的主观目的的对象,人的智慧、才能和力量也被固化在被创造的对象物中,体现了在对象世界中自由的实现,从而创造了美。对象物的目的性满足了人的实用需要,规律性满足了人的认识需要。而作为人的自由追求物化形式,如果又能与美的主体的心理结构相统一,那么对象物的“实在的自由”又会还原为心灵的自由,使人获得非功利性的审美享受。所以,美是什么的追问,之所以不科学,是由于美不是一种独立的、不变的对象物的存在,不是和大自然一样的心外之物。是劳动创造的社会实践产生了美。而审美又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体现,反映出对客体世界的超越与把握,对人的价值和生命意义的感悟,使人达到一种和谐自由的精神境界,在人的有限时空的存在中,拓展出人的存在的无限价值。我想,这就是我们对美的本质追问得到的启示。
  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思想是从唯物史观出发,提出了人的社会性和劳动创造美的观念,无疑是对美学思想的重大发展。但是,我以为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思想并不是美学的终极真理,尽管它可以解释在人类社会实践范围以内的一切美的事物和个体的审美观,但却难以解释与人类社会实践没有直接联系的美的事物和个体的审美情趣,如大自然的山川壮美,浩渺宇宙的玄美,青春女孩的秀美,使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之美,以及人类宗教情感中那种超越生死走向寂灭彼岸的无哀乐的境界美等等。
  这说明关于美的本质问题,到今天仍然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答案,仍是无数思想者殚精竭虑追索的一个诱人的问题。当我们重新追忆起2500年前柏拉图发出的“美是难的”感叹时,会惊异地发现先哲们的那种跨越世纪的睿智给后人带来的震撼和启示。
  科学理性的美学价值是科学创造的重要动力
  科学创造是人类重要的实践活动之一,对于人类存在的实践方式和意义,恩格斯有过经典的论述,他说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是:动物仅能适应和利用自然界,而人类不仅能适应和利用自然,还能够改变自然来为自己服务。人类正是在自身的实践活动中,构成了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作为具有理智的自然存在物,在科学创造的理性活动中,也形成了推动这种创造的原始动力。
  这种动力首先来源于科学家在探求自然现象的本质和运动规律过程中的社会责任感,即自觉地把科学创造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统一起来,体现出人的社会性。使得科学创造能够认识世界,创造价值,满足人类社会进步发展的需要。培根曾说“科学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标不外乎是这样——把新的发现和新的力量惠赠给人类生活。”马克思也说过:“科学绝不是一种自私自利的享乐。有幸能够致力于科学研究的人,首先应拿自己的学识为人类服务。”当然也包括了为自己国家的富强和民族的振兴服务。
  这种动力还来源于科学家对理性的追求,对真理和知识永无止境的探索,体现人在仰视天象,俯察地理,观测四时运行,掌握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和人的精神活动规律的过程中,得到的对世界“真”的奥秘的满足,以及这种满足中的个人价值实现和人生的成就感。
  这种动力也来源于科学家在科学创造中对科学美的强烈追求,甚至形成一种挚热的“宇宙宗教感情”,它超越人的社会性,人的价值实现的功利性,而成为科学创造内在逻辑发展的精神动力。下面仅就对美的追求成为科学创造重要动力的原因,再做一些深入的分析。
  也许是受古希腊毕达格拉斯学派的影响,也许受到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的影响,科学家都有自然和谐统一的信念和追求及揭示这种和谐统一美的强烈欲望。
  揭示自然的和谐统一规律,是科学理论的美学价值之一,科学理论统一性的适用范围越广,在科学家心目中的美学价值就越高。牛顿力学统一了宏观物体运动的规律,被赞美为具有宇宙和谐美的理论。麦克斯韦理论统一了电与磁的运动规律,预言了电磁波的存在,被誉为19世纪最美的方程组,最伟大的发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使无数的科学家为之倾倒,它在理论上的和谐优美,崇高庄重,及逻辑上的严密合理,不仅适用于光速运动的电磁理论,也涵盖了低速运动的牛顿力学理论,有着更高的美学价值。有人说:如果狭义相对论以其完美性使人想起莫扎特的作品,那么他的引力理论则充满贝多芬作品的力度。
  爱因斯坦本人在庆祝普朗克60岁生日的会上曾说:“科学家渴望看到世界的安定和谐,不是出于非凡的意志力和修养,而是来自科学信念产生的激情。”这种激情则产生于坚信世界内在的和谐性。他在纪念开普勒逝世三百周年的会上又说:“我们在赞美这位卓越人物的同时,又带着另一种赞赏和敬仰的感情,但这种感情的对象不是人,而是我们出生于其中的自然界的神秘的和谐。”它“永远是一切科学创造的根本动力。” 这就是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感情”,最近杨振宁先生也在给学生的报告中提到这一观念。
  我们不要误解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感情”,因为他表达的是对自然及宇宙秩序的信仰,而不是对宗教教会中上帝的信仰。他说:“我信仰斯宾诺莎的那个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而不信仰那个同人类命运和行为有牵累的上帝。”这是对宇宙秩序和谐及因果律普遍性的深深敬仰和敬畏。他把上帝理解为理性在宇宙自然中的体现,是自然规律的内在联系和逻辑,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美,它对科学家在追求知识理性中所具有的不屈不挠精神具有决定的作用。
  科学创造所展示的世界图景的和谐统一及秩序,是人的理性智慧和逻辑力量的表达,会回归到人的主体精神,呈现美的感受,使“真”融汇于“美”之中,用“美”来激励对“真”的追求,又在“真”中沐浴“美”。
  简洁性和逻辑严密性也是科学家所追求的科学理论的美学价值。关于逻辑性,爱因斯坦有另外一段深刻的分析,他说:“科学家的目的是要得到关于自然界的一个逻辑上前后一贯的摹写,逻辑之对于他,有如比例和透视规律之对于画家一样;而且我同意昂利、彭加勒相信科学是值得追求的,因为它揭示了自然界的美。”
  数学家对简洁性和逻辑性有超人的天才,早在两千多年前的雅典欧几里德就创造出用简洁的几何公式及演绎逻辑法,完成了举世闻名的《几何原本》,它的优美和逻辑力量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两千多年后希尔伯特又完美漂亮地把欧几里德几何学整理为从公理体系出发的纯演绎系统,他在1900年的世界数学大会上提出了23个著名的数学问题,甚至大胆建议用数学的公理化方法去演绎出全部的物理学。他的眼光和洞察力使人惊叹,他相信数学中的美蕴含在它的简洁性和逻辑系统中,因为“数学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它的生命力正是在于各个部分之间的联系”及它们的和谐。
  简洁性和逻辑性同样也是物理学家追求的,相对论就是用光速不变原理和相对性原理,构造出的一个公理化的演绎体系,从而推演出同时的相对性,运动物体的空间收缩和时间变慢,质量增加效应等。狭义相对论原始论文的题目是“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它使麦克斯韦方程在洛伦兹变换下,具有相对论性的不变性,如果同样要求牛顿力学在洛伦兹变换下,也具有不变性,就是抛弃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引入同时的相对性,从而修改能量与动量的表述形式,得出惊人的简洁的质能公式E=mc2,这里E是物质的能量,m是质量,c是光速。它所表现的自然奥秘竟如此简洁和震撼人心,所产生的美感也是科学家们意想不到的。
  对称性是科学家追求的科学理论的又一个美学价值。它也是科学创造的一种方法论原则。现代的对称性概念,不是一个简单的几何学的概念,它是变换中的不变性,如洛伦兹变换的不变性,规范变换的不变性等,从哲学思维上讲是包含差异的同一性,它们在相互依存中表现出来。所以黑格尔说:“平衡对称是和整齐一律相关联的。”
  从这一点出发就可以把物理学中运动的相对性看作一种对称性,即在同一个惯性系中,在没有其它参照物的情况下,不能区分物体静止,还是做匀速运动。宋代诗人陈与义曾用诗的语言描述过这种运动的相对性,其诗如下:
    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
    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对称性使狄拉克在研究相对论量子力学时,在理论上预言了正电子,即反物质的存在。不久即被安德森在实验中发现。麦克斯韦电磁理论除了简洁性外,它的美妙的对称性使无数科学家为之惊异,它的对称性中的缺陷,使后人预言可能有“磁荷”的存在,但至今还没有找到它单独存在的证据。
  宇宙反映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左右对称性或镜像对称性,它的守恒性叫作宇称守恒,曾被认为是自然界的一条基本守恒原理。但杨振宁、李政道发现在弱相互作用下,空间的镜像对称将被破坏,宇称不再守恒,这是科学创造的一个范例。晶体的对称性及其结构的规律性,使科学家感到一种对称和秩序的美。最近发现的碳60的巴基球结构,也使科学家感到美不胜收。
  杨振宁先生和李政道先生对对称性和美学都有深刻的理解。李政道先生在倡导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中,与一批著名画家结下了深厚友谊,在灵犀相通中,他们创作了许多意境深远的科学画,如吴作人的“无尽无极”,李可染的“超弦生万象”,吴冠中的“对称乎,未必,且看柳与影”等。90年代中,杨振宁先生应邀到中国科技大学担任理学院名誉院长时,曾做过一个“物理学与对称性”的精彩报告,其中例举了苏东坡回文诗的例子,来证明对称性与美的关系,使人耳目一新。现把苏东坡“题金山寺回文体”录于下,与年轻朋友共同赏析。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睛。
    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这是一首从内容到形式都非常美的作品,无论顺读还是倒读都生动地描绘出金山寺外破晓与月夜的江上优美景色,它的对称性使人叹息不止。倒读则为如下诗句:
    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
    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
    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综上所述,和谐统一,简洁逻辑,对称秩序等都是科学家在科学创造中追求的美学价值,它是存在于人的社会性、人的价值实现的功利性以外的,一种自身精神的理性和情感的追求,即对科学真理及科学美的追求。如爱因斯坦所说:“我们认识到有某种为我们所不能洞察的东西存在,感觉到那种只能从其最原始的形式为我们感受的最深奥的理性和最灿烂的美。”当我们一但“从各种复杂的现象中认识到它们的统一性,那是一种壮丽的感觉。”正是科学家这种对美的追求,使得情感与理性得以交融,来构筑人类精神的大厦,使科学创造插上诗意和灵性的翅膀,也使科学的物质对象,如马克思所言:“带着诗意的感性光辉对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
  科学家对美的追求的情感体验,以及渴望领悟世界本源和谐与规律性的冲动,对宇宙世界炽热的宗教感情,是科学探索中无穷毅力的源泉,是为科学献身的伟大力量。正因为这样科学与艺术在追求真理和审美中,有着永恒的不解情缘。